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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5-11-25 原鄉書院


端庄的盘扣
张娜
张娜


河南滑县人,中专讲师。2010年开始发表作品,爱文字,好文学,喜散文,习诗作,偶获奖,已结集。


每每看到那些中国风服饰上的盘扣,我总能想起我的二奶——一个一生坎坷命运多舛的女人。


听爸爸说,二奶有个很美的名字叫静娴,1919年生。那时候有很多的女子是没有名字的,作为长女,她的父母还是有所期待的。


二奶心灵手巧,扎花描鱼儿等针线活儿做得很好,加上拿事儿活会说话儿,在曾祖母面前很是得意。我的奶奶和三奶为人实诚不善表达,自然冷落些。奶奶说,二奶心有主见,争强好胜,但心强命不强。结婚时,曾祖父说时局太乱,怕路上遭劫就没用花轿,许诺婚后就给她几亩体己地算做补偿。结果赶上“土改”,也没给成。二奶心气很高,结婚大喜门庭冷落,当场落泪。多年后每听到有关花轿娶亲的事儿,她还暗自悲伤,好几天心神难安。特别是三奶结婚时坐着花轿,旗锣伞扇前呼后拥地吹吹打打,她触景生情好不伤心。花烛之夜,二爷又打碎了一盏琉璃长明灯。两盏金黄的琉璃灯是二婶陪嫁的心爱之物,金黄灿灿鲜明耀眼,图案清晰甚是美观。新婚之夜要添油点燃,彻夜长明在洞房之中。但不知二爷怎么一不小心,其中一盏打翻在地,灯碎火灭。灯油洒了一桌一地,连梳妆台、新被褥、新枕头上都溅上了灯油,二奶又气得痛哭流涕。新婚当日便两次落泪,大家都言实在太不吉利!


果真,二奶除却高寿以外,其它诸事皆不如她意,有好多事直到病故仍抱恨在心。


19698月的一天下午,大概五点左右,二爷为生产队驶牲口拉拆下的瓜棚,路上翻车二爷从车子前端跌落在地,车轮正好从腹部碾过,年仅48岁。此时他们刚收养了一个男孩(二奶一生只生下一个女儿,两岁时夭折再无生育),这一巨大打击,给二奶的生活带来极大的不便,精神上受到永远无法平复的创伤。二爷去世后的十年间,按理说是为公捐躯的,理应受到优待照顾。二奶反而替二爷戴上了富农分子的黑帽子,受尽管制,挨批挨斗,低人一等。办什么事都无法与人平等,生活之艰难可想而知。二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,孤儿寡母忍气吞声艰难度日。实指望他长大成人,可以成家立业,延续香火,支撑门户。可是此子身材矮小,相貌丑陋,加上二奶从小娇养溺爱,养成了好逸恶劳的毛病。整日里游手好闲,懒惰说谎,吸烟酗酒,至今已过不惑之年仍未成家,孑然一人。二奶在八十多岁的时候还经常到地里干活,或是满街道的找那早已成年的儿子。


中年丧夫,老无所依,人生之悲莫过如此。然而最令生者不安的,还是二奶去世后的“二次开棺”、“三次封墓”、又被火化的厄运。有些事情无法解释的时候,我们便归结为命运,二奶的命运或许早已注定。


其实,二奶生前对自己的后事都及早做了安排。1997年秋后做好了棺木,油漆已毕用塑料布包着放在东屋北山墙根儿;寿衣孝布都已备齐,用包袱包好放在床头里边以备急用。还对子侄们一再交代,死后决不火化;自家和几个侄儿、叔伯孙女儿、外甥、外甥女和娘家亲戚都要送殡上供;用上响器班儿,热热闹闹以补她结婚时的冷清萧条;还要待待街坊邻居。好强要好的二奶要体面隆重地上路,也不枉她一生凄苦落寞。然而天不遂人愿,当时正是殡葬改革的高峰期,死人必须火化不得土葬,丧事也不能大加操办。二奶病逝后,为了避免火化遗体直接入棺,当夜趁天黑无人把灵柩送到坟地入土为安。原以为如此也就算了,二奶的遗愿虽没尽意却也能逃过火化一劫,生人逝者也算略略心安。谁知第二年春天,已故百天的二奶,坟墓又被乡里殡改队挖开,拉走了骨殖,墓地一片狼藉!第二天上午,父亲和自家的几个弟兄到墓地把二奶随葬物品放入棺中,盖起天盖,二次封墓堆起坟堆。多方努力,几经周折直到麦后才要回点儿骨灰,又一次掘坟、开棺、封墓。如此两开三封之后,二奶才真正安葬。


我那心强命苦的二奶,凄风苦雨中走完了一生!


二奶一生辛勤凄苦。年轻时孤儿寡母为了生计受尽苦楚,老年后又想着攒钱为儿子娶个媳妇儿,一直省吃俭用,就连有病也舍不得花钱能撑就撑。纵使如此,她也从不把自己的伤痛诉说于人,受尽苦楚却在人前强颜欢笑,唯恐别人看得出自己生活的窘迫。她性情却严谨端庄,到老迈时依然衣帽整齐一丝不苟,印象最深的是她领口的盘扣,一针一线的穿梭密密匝匝,弯弯曲曲圆润成美丽的样子。我喜欢盘扣、绣花,结婚时做了几件绸缎的小袄,一针一线精致如花如蝶,都是二奶做的。


写到这里,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二奶那干瘦如枯枝的手,想起一个女人悲苦的一生。她事事预先打算,事事想着要好,却事事不遂她愿。她如同一朵端庄的盘扣固执内敛地守在二爷的泛黄的领口,带着不争气的孩子坚持在生活的边缘,孤苦终老不曾离弃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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